庫爾貝的《奧爾南的葬禮》是一幅你愈看愈覺得“不合常理”的畫。畫面極寬卻不深，幾十個人物并排站成一排，不斷地把你的目光從左邊拉到右邊，然后回來，無處停留，沒有焦點(diǎn)，也沒有誰比誰重要。

　　這不是一般人熟悉的構(gòu)圖，沒有戲劇中心、沒有明顯的光線指引，甚至沒有一種“應(yīng)該感動的情緒”。庫爾貝拒絕引導(dǎo)我們凝視，而像是把觀者整個推出畫外，仿佛只剩下一個問題：你準(zhǔn)備好了嗎？

　　畫中央下方是一個空洞，那個打開的墳?zāi)咕驮谀隳_邊。這個視角是關(guān)鍵，不是仰視神明的角度，也不是俯視故事的角度，而是我們自己的角度。我們不是旁觀者，而像是即將走向那個洞口的人。

　　《奧爾南的葬禮》的冷靜，近乎殘酷。畫中人習(xí)慣了死亡，而畫外人則無處可逃。構(gòu)圖橫向拉伸，讓死亡不再是一瞬的終結(jié)，而是一整條緩慢推進(jìn)的道路，畫中人像生命的年輪排排站好，等著一個接一個走向前方。

　　這種橫向移動，不是視覺的戲劇，而是程序，不是突發(fā)，而是過程。死亡不再是悲劇事件，而是一種人類生命的儀式。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去神圣化的藝術(shù)處理，不再有高高在上的審判者，而是所有人齊平在地面上，低沉、緩慢、毫無修辭。

　　在畫中，人物之間幾乎沒有互動、沒有觸碰、沒有眼神交流，他們像是一群彼此熟悉卻又彼此疏離的人，每個人各自低頭，感受自己與死亡的關(guān)系，哪怕是那一條狗，也顯得有點(diǎn)迷失，像是不明白人類為何在這個寒冷的空地上停留太久。

　　這樣的疏離感，是現(xiàn)代的，這不是一幅描繪人與人相互扶持的群體畫，而是一群孤獨(dú)的人各自面對一個無可逃避的終點(diǎn)。

　　《奧爾南的葬禮》不是關(guān)于死去的人，而是關(guān)于留下來的人。不是那個走了的人要去哪，而是我們這些站在邊緣的人，要怎么繼續(xù)活。它不教你如何超脫、如何哀悼、如何紀(jì)念，它只是讓你站在畫前，靜靜地感受，看見彼此，看見自己。

　　（二，全文完）